行动过去了。奉命来探查国军方位的日本骑兵,如今已遭拦截驱散。活着的纷纷逃命,国军狙击手开始在麦田里站起来集合。丹妮坐在地上等着,双腿软弱得站不起来,老彭出去叫一群士兵来看三个日军的尸体,解下他们的弹药和制服。他们问三个日军如何会被杀,这块田里并未埋伏狙击手呀。
丹妮指指博雅的尸体说:“是他杀的。他站起来和他们打,单人用手枪对抗十二名骑兵。”
士兵听到博雅的死因,自愿抬他的遗体。他们说,回徐州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两条船到南方十五里的赵墩,然后再搭陇海铁路火车。
士兵沿河下去,半小时后带回一艘小渔船。他们把尸首搬上船,丹妮在一旁痛哭,老彭则沉默得如死人般。
渔夫对未加盖的尸体很害怕,船上一名十岁的小女孩吓得更厉害。这艘船是邳县来的一户难民所雇的,这家的老母亲体衰多病,正带着小女儿和两个儿子——一个已成年,一个十八岁,是商人阶层的瘦弱少年——一起逃难。“你不能收这些人的钱,”一位下士对船夫说,“这个人杀了三个日本兵,他是为国捐躯的。”
老彭谢谢国军,要他们将脚踏车带回去还给军官。小船沿着运河南下,丹妮立刻瘫倒在地。
过了很久她才坐起来,脱下红头巾,叫老彭盖在博雅脸上,然后和那位生病的老母亲说话。
“你们要去哪儿?老伯母?”
“我们怎么知道呢?炸弹炸穿了我们家。我告诉我儿子,我不愿出来,但是他们硬要带我走,说邳县不能住了,距战场那么近。”
小女孩缩在她母亲的身旁,背向着尸体,一直瞧着丹妮。
“我五十六岁,已经算是高龄了,”老母亲又说,“就是为了甜甜儿我才答应出来,她还那么小。”
小女孩指指船边用绳绑住的一块门板。
“那是我们的前门,”她说,“我们把铺盖放在这上面,我哥哥抬着我娘走。”
“你看我这一条老命!”母亲说,“我不能走,要我儿子抬。他们带着母亲怎样能出门呢?我这身老骨头岂不是他们的一大累赘?”
小船由渔夫和他妻子慢慢地向前划。老彭估计要到半夜才能走完十五里。但是渔夫的不情愿载尸首,日落后就不肯划了。老彭说,国军虽然说了那些话,但他钱仍是照付。
“喔,不,我不收钱,他是为国捐躯的。”
但是渔夫妻子插了手,她说他们愿意连夜划到赵墩,一方面多收些钱,一方面也好快些摆脱那具尸首。
丹妮躺在一块木板上,但是睡不着,老彭坐在她身边。她将博雅壮烈成仁的经过说给他听,不过在陌生人面前她不能说出博雅的动机与临终遗言。这时候她想起博雅曾指着他的口袋。要他们拿出里面的东西。老彭上前摸索,将找到的东西给丹妮瞧,有一张地图,一封给丹妮的旧信和一个皮夹。里面装着一些钱和他那块留有山盟海誓的绸巾。
过一会儿丹妮又同那位老母亲与小女孩说话,小女孩苗条瘦弱。有一对像苹苹一样的大眼睛。她说她随战区服务队到战场附近接孤儿,还谈到蒋夫人,小女孩惊叫道:
“你见过蒋夫人!”
她母亲也很兴奋,说:“甜甜,我年老多病。我不能长久照顾你,你只会拖累你哥哥。我何不通过这位好姐姐,把你托给蒋夫人照顾?”
甜甜的大眼睛转向丹妮,苹苹就是这样看她的。
“哦,你肯把她交给我?”她大叫道。“你愿不愿意跟我来,甜甜?”
小女孩缩进她娘的怀里。
“甜甜,你若肯跟这位好姐姐去,你就会看到蒋夫人。你娘再高兴不过了,去找她吧。”
“到我这儿来。”丹妮把手臂伸向小女孩。甜甜儿在母亲怂恿下慢慢羞怯地走上前,丹妮把她抱在膝上。
天黑了,船夫说他们还要走八九里,他们不可能划上一整夜,最后他同意划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在天亮以前走完所剩下的一小段路。
博雅的尸首占住了半截船头,船上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大家全部都躺下来,不过他们设法蜷曲在黑暗的小房间内,小女孩和她哥哥都睡着了。
这时候丹妮终于把博雅的临终遗言低声告诉老彭。在那陌生的黑夜里,这段话似乎难以置信,博雅的尸体盖着脸躺在他们身边,却显得好遥远。
最后丹妮哭着睡着了,她的泣声与渔夫船桨拍水及河水拍击船侧声交织一起,小船在月夜里向前滑进。后来水声停了,老彭知道他们已靠泊岸边,这时候他才朦胧地睡去。
一切都是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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