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是蒋介石和许多政治领袖的好友。战争一起,他变成政府和外在世界最重要的爱国联络人,因为他的担保受到普遍的信任。他升上今天的地位,主要是他处事公平,对金钱又视如粪土。除夕夜他屋门大开,一堆堆钞票放在桌上,谁需要谁就来拿。组织里的下属人员则在公共澡堂里接受分红。战争爆发,他投身反汉奸工作,对政府帮助很大,他还负责刺杀过不少汉奸。后来他在上海和香港把最后一文钱也花在政治工作上。但是他需要钱的时候,随便哪一位银行家朋友都会乐意捐出一二十万来。
秘书拿出一叠资料。董先生接过来,叫他把拉门关上。
“这是一件调查中的事项。”他的国语还马马虎虎。他拿一份小报的剪辑给博雅看,上面登着崔梅玲的故事。“你看过这个吧?”
“我听人说过这个故事。”
“好了,姚先生,”他改用上海话说,“你也许听过我的工作——在谈判区除奸。我知道你祖父曾慷慨帮助革命,当然我们都是中国人。两周前,我们突袭一位汉奸的住宅,发现了这些文件。有些天津来的信件和电报用的是崔梅玲的名字。”
他说得很慢,很客气,使博雅有时间考虑要怎么回答。他正在做决定。但是董先生继续说下去:“我们也收到天津的报告,他们搜那位小姐的公寓,找到不少文件,表示她和南方的汉奸有联络,这个女人显然逃走了。我们还看到天津警方的报道,说她曾经在北平你家住过。她现在可能在此地,她人在哪儿?”
博雅第一个反应就是保护她,连忙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认识她的?”
博雅没有机会说不认识她,只好说:“我的一个女亲戚是她的朋友,她们一定是好几年前认识的。不过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请看看这些文件,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女人,她是一个舞女。我们调查过了,但是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博雅现在搞糊涂了。他不知道丹妮详细的身世,只知道她矢口否认拐款潜逃,还说她同居的男人替日本人工作,她才逃走的。她要告诉他,他却说不想听了。他拿起文件,匆匆看了一会儿,有些电报和信件签着梅玲的名字,主要是和几个特别秘密的人物的行动有关,只有日本名字一眼就看得出来。报告上提到要和日本人商量,在华北组织伪政府。文件中的一切对他完全陌生,他脸色发白,董先生也看到了。
“你知道这个女人对我们很重要。”
“也许是别人用她的名字当掩护。”博雅说。他想起丹妮的话,又说:“小报不足采信。伪警察要找她,她不可能替他们工作的。”
“那就看你由哪一方面来看了。”董先生说。“我承认,她很神秘。伪政府找她,也许因为她躲起来了,而且知道他们的一切秘密,我们也是如此,反正有证据在。我希望你和我们合作,不是和她吧?你肯不肯说出她的下落?”
董先生两眼发光,眉稍稍竖起。博雅知道董氏的名声,心里很害怕,但是他故作欢笑说:“董先生,你不是说我也是汉奸吧?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但是她突然离开我们家,神秘失踪了。”
董氏转身,叫一名秘书进来。
“姚先生,”他说,“请你帮我们形容她的样子。”
“好的,当然。”博雅说。他有点想说出真相。丹妮没告诉他电报和信件的事,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汉奸的信函上,使他非常吃惊。他唯一的能力就是保护她,不让她有任何麻烦。一秒之间,他决定叫丹妮立刻离开本市。他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所以对方问话,他故作镇定地回答他。董先生看出他猜疑的脸色和激动的口音。秘书准备作笔录。
“她有多高?”董先生问道。
“以女孩子来说,她算相当高了。我没有注意量过。”
“她长得什么样子?”
“很漂亮,很漂亮。”他回答说。他想起凯男,于是说话就流利多了。“北国佳丽,大眼睛,浓眉毛,涂指甲。我记得她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有病吗?”
“我没看见。”
“头发呢?”
“向后梳,后面短短的,是一般摩登的发型。我记得她有一颗金牙齿。”
博雅的创造力并没有消除董先生的疑窦,但是他说:“姚先生,我很感谢你,希望这份形容是正确的。你明白,她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我们必须揭发这个集团的活动。现在,我不多留你了,如果你想到其他的有趣的重点,希望你来通知我的秘书。”
博雅道谢告辞,董先生对秘书做了一个讯号,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竟被带入另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两位绅士。
“我已经向董先生告别,我要回家了。”博雅对秘书抗议说。
“董先生要你休息一下。请坐,这里很舒服,如果你还有话对我们说,请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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