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忽必烈奉敕北归,至京兆地方,闻有阿拉克岱尔及刘太平二人,奉蒙哥汗命,鉤考
诸路财赋,京兆所属官吏,相率得罪。忽必烈道:“此处官属,归我管辖,大半是我所派
遣,难道都贪婪不成?这次我出师西南,距主太远,朝右定有谗佞,说我短处,我却要入朝
辩白,力除奸蔽哩!”适劝农使姚枢进见,闻忽必烈言,遂进谏道:“大王虽为皇弟,究竟
是个人臣,不应与主子争辩。现不若挈王邸妃主,尽归朝廷,示无他意,庶几谗间无从,疑
将自释!”调停骨肉,无逾此言。忽必烈道:“你言亦是。”及归入和林,谒见蒙哥汗,遂
将姚枢所说的大意,约略禀陈。蒙哥汗道:“我恐皇弟远征,日久身劳,是以召归休养;此
外别无他意。”忽必烈又欲续陈,只见蒙哥汗目中含泪,也不觉悲从中来,为之涕下。两人
对泣了一回,彼此不作别语。
到了次日,兄弟复会,蒙哥汗欲另建城阙宫室,作一都会,忽必烈遂保荐一人,叫作刘
秉忠。秉忠邢台人,英爽不羁,因家贫为府令史,嗣即弃业为僧。会忽必烈召僧海云,邀秉
忠与俱,应对敏捷,尤长易理及邵康节经世书,大得忽必烈称赏,因此忽必烈就事举荐。随
命秉忠相度地宜,择定桓州东面,滦州北面的龙冈,作为吉地,督工经营,定名开平府。蒙
哥汗尝移居于此,免不得采选妃嫔,增修朝市。国家方隆,喜气重重,兀良合台的捷书,又
奏闻阙下;还有皇弟旭烈兀,前时奉命西征,也驰书报捷。所有战胜情形,待小子叙明大
略。兀良合台自吐蕃进攻白蛮、乌蛮及鬼蛮诸部,皆在今云南省境。所过风靡,罗罗斯及阿
伯两国,统大惧乞降。又乘胜攻下阿鲁诸酋,西南夷悉平。复南下侵入交趾。交趾即安南
地,唐时曾设安南都护府,故名安南,世为中国藩属。蒙古兵南下,其主陈日煚防战不利,
走入海岛,都城被屠。陈日煚遣使议和,蒙古兵亦患天热,乃约定岁币若干,准他和议,留
九日而还。其时西域适有回乱,皇弟旭烈兀自和林发兵,沿天山北麓,经阿力麻里,直至阿
母河畔,招致西域诸侯王,合军西进,侵入木乃奚国。木乃奚在宽甸吉思海南,前时拖雷引
军过境,只在城外大掠一番,应第十三回。未曾侵入城内。此次旭烈兀以回徒所集,实在该
城,因分军三路,同时进攻。左军命布喀帖木儿、库喀伊而喀统带,右军命台古塔儿怯的不
花统带,旭烈兀自将中军,杀奔木乃奚城。木乃奚主兀克乃丁,遣弟萨恒沙至军前,情愿求
和。旭烈兀谓须尽隳城堡,亲来归降,方可恕罪等语。萨恒沙归去数日,未见动静,乃驱军
捣入,连下数堡。兀克乃丁复遣使求宽限一载,当自来谒。旭烈兀不从,且语来使道:“你
主愿降,速即遵约,待以不死!”来使去后,仍复杳然,恼得旭烈兀性起,饬三路大军,昼
夜围攻。兀克乃丁无法延宕,乃出降,即将城外五十余堡,尽行毁去。旭烈兀因兀克乃丁诱
约多端,不无反侧,意欲将他诛戮,奈已有约在前,未便食言,遂劝令入朝,就途中刺死。
且下令屠城,无论少长,一概杀死。于是木乃奚都内,变作一个血肉模糊的枉死城 有几个
死里逃生的人,潜出城外,联络回教徒,逃往八哈塔等国。八哈塔在今阿剌伯东岸,系回教
祖谟罕默德降生地,著有《可兰经》,为人民所信仰,夙称天方教。嗣后教旨盛传,主教的
人叫作哈里发,译以华文乃代天治事的意义。至蒙古平西域,哈里发属地,所存无几。其时
正当木司塔辛嗣位,庸懦无能,只喜听乐观剧,国事皆由臣下主持。旭烈兀乘势进军,先贻
木司塔辛书,责以延纳逃人,能战即来,不能战即降。木司塔辛复书不逊,旭烈兀遂西渡波
斯湾,遇八哈塔军,前锋少挫,后军继进,背水列阵,竟日无胜负。两军分驻河滨,蒙古军
夜决河堤,灌水敌营,复引兵进袭。八哈塔军未曾防着,蓦闻敌至,急起捍御,不料脚下统
是大水,霎时间半身淹没,溺毙大半,就是逃脱的人,也被蒙古军杀尽。旭烈兀又合军攻
城,城甚坚固,旭烈兀命军士筑垒,四面合围,撤民居屋甓,遍设炮台,上面密布巨炮,向
城弹放,劈劈拍拍的声音,昼夜不绝,木司塔辛惧甚,遣使乞降。何前倨而后恭。旭烈兀不
从,只令猛攻,木司塔辛又遣长子次子出见,皆被拒绝,不得已自缚出降。旭烈兀入城屠
戮,凡七日,始下令停刃。被杀者约八十万人,惟天主教徒,及他国人居屋不入。哈里发宫
内,金宝充斥,悉数被掠。还有妇女七百人,内监千人,杀的杀,留的留,回民已尽成鬼
莩,蒙古军反喜跃异常。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旭烈兀以城中伏尸积秽,移驻乡间,命军士
将木司塔辛推至,责他傲慢不恭,词甚严厉,木司塔辛自知不免,请沐浴后乃毕命。已经就
死,还要沐浴何益?还有长子及内监五人,亦愿从死,旭烈兀命将数人同裹毡内,置诸大
路,驱战马往来蹴踏,辗转就毙。如此惨无人道,自古罕有!
次日复将木司塔辛次子及他亲族故旧,尽行杀死。只幼子谟拔来克沙,总算蒙恩赦宥,
后娶蒙古女,生二子,保存一脉,不没宗祀。想是教祖有灵,所以孑遗。遂一面飞章告捷,
一面分军为二,遣大将郭侃东略印度,自率军西略天方即阿剌比亚。
去了。
蒙哥汗闻西南连捷,心中甚慰,遂欲大举灭宋。先是乃马真后称制时,曾遣使月里麻
思,一作伊拉玛斯。赴宋议和,至淮上,为守将所囚。于是蒙古兵又尝侵宋,淮蜀一带,兵
革不息。只因蒙古屡有内讧,未发大军,所以宋将尚能守御。迨蒙哥汗嗣位,闻月里麻思已
死,早思南侵,至是遂举军而南,留少弟阿里不哥守和林。是时川陕一带,虽有宋将蒲择
之、刘整、杨立、张实、杨大渊等,据险防守,奈遇着蒙古军马,无不披靡。蒙哥汗南渡嘉
陵江,入剑门,守将杨立战死,张实被擒,蒲择之、刘整等守成都,亦被蒙古前锋纽璘一作
耨埒。攻陷,择之等败溃。及蒙哥汗入阆州,守将杨大渊以城降。进围合州,先遣宋降将晋
国宝,招谕守将王坚,坚不从。国宝还次峡口,被王坚遣将追还,执至阅武场,说他负国求
荣,罪在不赦,当即传令斩首。便涕泣誓师,开城出战,将士无不感奋,争出死力相搏,战
至天晚,蒙哥汗不能取胜,退军十里下寨。阅数日,复进薄城下,又被坚军击退。自是一攻
一守,相持数月不下。蒙古前锋将汪德臣,挑选精锐,决计力攻,当下缮备攻具,誓以必
死,遂于秋夜督兵登城,王坚亦饬军力御。鏖战一夜,直至天明,城上下尸如山积。汪德臣
愤呼道:“王坚快降!”语未毕,猛见一大石从顶击下,连忙将首一偏,这飞石已压着右
肩,连手中所握的令旗,都被击落。蒙古军见主将受伤,自然缓攻,适值大雨倾盆,攻城梯
折,只好相率退去。是夕,汪德臣毙命。适应前誓。
蒙哥汗因顿兵城外,将及半年,复遇良将伤毙,郁怒中更带悲伤,遂致成疾。合州城外
有钓鱼山,蒙哥汗登山养病,竟致不起。左右用二驴载尸,蒙以绘槥,北行而去,合州解围。
蒙哥汗在位九年,沉毅寡言,不乐宴饮,宫禁亦严,虽后妃不得过制。遇有诏敕,必亲
自起草,数易乃定,因此群臣不得擅政。素精骑射,好畋猎,只酷信卜筮,不无缺点,庙号
宪宗。
亲王末哥等遂以凶闻讣中外。时忽必烈方将兵渡淮,直至黄坡,接着宪宗死耗,诸将请
北还。忽必烈道:“我前时受先皇敕命,东西并举,今已越淮南下,岂可无功即还?从忽必
烈口中叙出宪宗敕命,亦是补前文之阙。况兀良合台已平交趾,应前文。正好约他夹击;就
使不能灭宋,也好叫他丧胆呢?”正说着,旁有人进言道:“长江向称天险,宋恃此立国,
势必死守,我军非破他一阵,不足扬威,末将愿当此任!”忽必烈视之,乃是大将董文炳。
便道:“很好!你就引左哨军前去。”文炳领命,与弟文用等去讫。
忽必烈乃遣人赍书,往送兀良合台,一面统带全军,出应董文炳。文炳令弟文用等,驾
着艨艟大舰,鼓棹渡江,自率马军在岸搏战。宋军沿江扼守,倒也不少,江中亦有大舟扎
住,奈都是酒囊饭袋,遇着蒙古军来,未战先怯,就使勉强接仗,也没有一些勇气。文炳兄
弟,水陆大进,杀得宋军东倒西歪,望风股栗。至忽必烈驱军进发,文炳军已过江了。
次日全师毕济,破临江,入瑞州,合军围鄂。南宋大震,用了一个奸邪贪佞的贾似道,
集军汉阳,为鄂州援,似道毫无胆略,逗留中道,诸将亦不遵约束。会闻鄂州守将张胜败
死,城中死伤至万三千人,似道大惧,密遣心腹将王哀,诣蒙古营,请称臣纳币。忽必烈不
许,部下郝经谏道:“今国遭大丧,神器无主,宗族诸王,孰不窥伺。倘或先发制人,抗阻
大王,势且腹背受敌。不如与宋议和,即日北归,别遣一军迎先帝灵舆,收取帝玺,召集诸
王会丧,议定嗣位,那时大王应天顺人,自可坐登大宝了。”忽必烈之得嗣为君,恃此一谏。
忽必烈大悟,遂与宋京定议,令纳江北地,及岁奉银绢各二十万,乃退兵北旋。兀良合
台方东应忽必烈军,引师攻潭州,嗣得议和消息,移师而东,及至鄂,闻忽必烈已还,遂亦
北去。贾似道反令夏贵等,杀他殿卒百余人,诈称诸军大捷,献俘宋廷。昏头磕脑的宋理
宗,竟信他有再造功,召使还朝,封卫国公,大加宠眷,真正奇事!不是奇事,实是呆鸟。
话分两头,且说忽必烈北还燕京,闻途中方括民兵,托词宪宗遗命。忽必烈道:“我兵
已足,何用括民。此必和林阴图变乱,所以有此创举。”随出示纵还民兵,人心大悦。进至
开平,诸王末哥、哈丹、塔齐尔等俱来会,愿戴忽必烈为大汗。忽必烈辞不敢受,嗣接西域
旭烈兀来书,内称西征军已振旅班师,应上文。并殷勤劝进。忽必烈遂允所请,不待库里尔
泰会推许,竟登大位。是时姚枢、廉希宪等,方膺重任,上马杀贼,下马能文,乃承旨草
诏,颁告天下道:蒙古文与汉文不同,在忽必烈即位前,惟太祖与汪罕书载史乘中,然亦不
甚雅驯,至此始尚文律,故特录之。
朕惟祖宗肇造区宇,奄有四方,武功迭兴,文治多缺,五十余年于此矣。盖时有先
后,事有缓急,天下大业,非一圣一朝所能兼备也。先皇帝即位之初,风飞雷厉,将大有
为。忧国爱民之心,虽切于己,尊贤使能之道,未得其人。方董夔门之师,遽遗鼎湖之泣。
岂期遗恨,竟勿克终。
肆予冲人,渡江之后,盖将深入焉。乃闻国中重以签军之扰,黎民惊骇,若不能一朝居
者。予为此惧,馹骑驰归。目前之急虽纾,境外之兵未戢,乃会群议,以集良规。不意宗盟
辄先推戴,左右万里,名王巨公,不召而来者有之,不谋而同者皆是。咸谓国家之大统,不
可久旷,神人之重寄,不可暂虚。求之今日太祖嫡孙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贤以长,止予
一人。虽在征伐之中,每存仁爱之念,博施济众,实可为天下主。天道助顺,人谟与能,祖
训传国大典,于是乎在,孰敢不从!朕峻辞固让,至于再三,祈恳益坚,誓以死请。语太过
分。于是俯顺舆情,勉登大宝。自惟寡昧,属时多艰,若涉渊冰,罔知攸济。爰当临御之
始,宜新弘远之规。祖述变通,正在今日,务施实德,不尚虚文。虽承平未易遽臻,而饥渴
所当先务。呜呼!历数攸归,钦应上天之命;勋亲斯托,敢忘列祖之规?体极建元,与民更
始,朕所不逮,更赖我远近宗族,中外文武,同心协力,献可替否之助也!诞告多方。体予
至意!
此旨下后,又仿中夏建元的体例,定为中统元年。其敕文云:
祖宗以神武定四方,淳德御群下。朝廷草创,未遑润色之文,政事变通,渐有纲维之
目。朕获缵旧服,载扩丕图,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建元表岁,示人君万世之传;
纪时书王,见天下一家之义。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炳焕皇猷,权舆治道,可
自庚申年五月十九日建元为中统元年。惟即位体元之始,必立经陈纪为先,故内立都省以总
宏纲,外设总司以平庶政。仍以兴利除害之事,补偏救弊之方,随诏以颁。于戏!秉箓握
枢,必因时而建号,施仁发政,期与物以更新。敷宣恳恻之辞,表著忧劳之意。凡在臣庶,
体予至怀!
建元既定,乃敕修官制。先是成吉思汗起自朔方,部落野处,设官甚简,最重要的叫作
断事官,兼掌政刑;统兵官叫作万户,余无别称。后仿金制置行省,及元帅、宣抚等官。至
忽必烈即位,命刘秉忠、许衡酌定内外官制:总政务的叫作中书省,握兵权的叫作枢密院,
司黜陟的叫作御史台;其次有寺、监、院、司、卫、府。外官有行省、行台、宣抚、廉访,
牧民长官,有路有府,有州有县;官有常职,食有常禄,大约以蒙古人为长,汉人南人为
副,一代规模,创始完备。此段文字似无关紧要,不知下文叙述各官,便可就此分晓。正在
百度纷纭的时候,忽报少弟阿里不哥,也居然称帝和林了。原来阿里不哥闻宪宗已殂,遂分
遣心腹,易置将佐,并联络宪宗诸子,及定宗察合台子弟,开库里尔泰会,自称大汗。命部
下刘太平、霍鲁怀等,乘传至燕京。不意廉希宪已先至京兆,遣人诱执太平、鲁怀,毙诸狱
中。六盘守将浑塔噶,正举兵应和林,希宪不待请旨,即遣总帅汪良臣,率秦、巩诸军往
讨。忽必烈亦遣诸王哈丹,率军来会,击毙浑塔噶。希宪乃自劾擅命遣将诸罪。忽必烈下敕
嘉奖,反赐他金虎符,行省秦蜀,自统军攻阿里不哥,与战于锡默图地方。阿里不哥败遁,
忽必烈乃引军还,嗣从刘秉忠请迁都燕京,在位五年,复改中统为至元。后又建国号曰元,
也是秉忠所拟定的。曾记得有一敕云:
诞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绍百王而纪统。肇从隆古,匪独我家。且唐之
为言荡也,尧以之而著称;虞之为言乐也,舜因之而作号。驯至禹兴而汤造,互名夏大以殷
中,世降以还,事殊非古。虽乘时而有国,不以利而制称。为秦为汉者,著从初起之地名;
曰隋曰唐者,因即所封之爵邑。且皆徇百姓见闻之偶习,要一时经制之权宜,概以至公,不
无少贬。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
之广,历古所无。顷者耆宿诣庭,奏草申请,谓既成于大业,宜早定于鸿名。在古制以当
然,于朕心乎何有!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兹大冶流形于庶品,孰名资
始之功。予一人底宁于万邦,尤切体仁之要,事从因革,道协天人。于戏!称义而名,固非
为之溢美;孚休惟永,尚不负于投艰。嘉与敷天,共隆大号!
小子此后叙述,称蒙古为元朝,又因至元十六年,忽必烈汗灭宋,奄有中国,殁后庙号
世祖,所以后文亦竟称元世祖。阅者不要误会,说我称号两歧。爱系以七绝一首道:
华夏由来属汉家,何图宋后遍胡笳?
史官据事铺扬惯,我亦随书不避瑕。
欲知元朝混一情形,请看官续阅下回。
----------
本回叙蒙哥忽必烈之绝续,而首插两军远征一段,所以承前回之末,接入本回正传,非
好为芜杂也。有兀良合台之平西南,有旭烈兀之平西域,于是蒙哥汗决意侵宋。著书人详于
西征,略于南下,盖因《宋史》当自成演义,不必琐述,蛮戎各方,他处罕见,即《元史》
亦多从略,悉心裒录,正所以示特长耳。忽必烈班师称汗,改元立号,虽隐启纷争之祸,而
化野为文,入长中原,实于此基之。迭录原教,未始非保存国粹之意。主非汉人,而文则从
汉,故宋亡而文不亡,用夏变夷,此之谓欤?
|